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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想暴露自己，因为我害怕世界来评价我｜三明治

来源：生活好品牌时间：2021年04月15日 14:18

原标题：我不想暴露自己，因为我害怕世界来评价我｜三明治

文｜陈飔

一月份的时候，我第三次参加了三明治的“短故事学院”。跟着三明治写作，是从2016年开始的；迄今为止，我在三明治写下了6个故事，其中有5个以头条发表。但是在一月份的短故事，当我写完第三稿时，我跟自己说，太痛苦了，我再也不想写故事了。

《夏洛特的葬礼》是我写得最艰难的一个故事。从表面上看，我挑了一个不太熟悉的人，没有太全面的素材；并且她已经不在世了，我也没办法进行采访。第三稿改完以后，我正坐在公交车上，收到了童言老师的留言。她用小心翼翼、生怕伤害到我的温柔语气给我留言，委婉地告诉我，这个故事缺乏素材。她建议我，如果不能进行足够的采访的话，我就必须要勇敢地暴露自己，将自己放在故事里。听到她的话以后，我不得不用一只手遮着额头，尽力不让太多人看到我没能忍住的、急速流下的眼泪。

陈颸，《夏洛特的葬礼》

每天早晨，六七点钟起床写一小段，然后去上班。改了一版，两版，三版，导师们提出意见，朋友们也给了不同的修改意见，最后我在严重的自我怀疑中无所适从，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写这篇故事的初衷。期间哭过不知道多少次，是因为缅怀这个已逝去的朋友，也是感怀自己这几年在国外、用力融入却不得其所的日子。

我不想暴露自己。我想将自己置身事外，只写别人的故事，因为我害怕世界来评价我。

短故事的另一位导师旁立，不愿意放弃这个故事。她在我的页面上写下了这样一段话：“写作只是文笔上的，这个你现在是具备的。而素材是最重要的，高于写作的。素材没有的话，仅凭写作是无法写出‘花’来的。我会建议你，第一放低要求，没有大量的采访，达不到你想要的效果。第二纳入自己的经历，你的和她的；某种程度上，你们之间有共性，结合写，更能让读者共情，文章也能饱满。”

她又补充道，“我非常理解你的感受。因为你面对的是一个逝去的人，内心的心境和情感卷入度肯定更深。”

为什么我要写这样一个不熟悉的人呢？在她身上，我看到了自己，年纪轻轻就一个人去国外留学，从一穷二白的学生一直到在难以融入的法国社会站住脚，开拓自己的一片天地。文化差异问题，身份认同问题，不是每个人都会经历，可能只有像她和我这样很年轻就去国离乡、想要努力融入新的环境、甚至不惜忘记过去的人，才会背负这样的沉重。但是我非常害怕，如果自己这样写下来，会不会被人批评，“忘本”、“崇洋媚外”、“舔狗”这些想象出来的字眼，会不会出现在自己的文章底下。在“我是谁”和“为什么我来到了这里”当中反复纠结的，是我在国外生活的十年，也是她短暂的一生。

最后，在几个导师的鼓励下，改到第五版的时候，我终于敞开自己，将自己的经历和感想也放在了文章当中，写下了我对夏洛特最真实的共情。童言老师在我的文章发表时，留下了这样一段话：“文化差异，身份认同……她不敢写下自己。这个顾虑的确在初稿中体现了，我觉得陈飔在想方设法地把自己藏在文字后面，我和她都对文稿不满意。但她不懈地修改，到了第五稿，那个最真实的陈飔终于勇敢站出来，与读者面对面。所以，亲爱的读者们，请一定要读到最后，陈飔自己的独白。”

这篇故事发表了。它的阅读量不是很高，留言没有我想象的那般充满令我心惊肉跳的批评，因为并没有几个人留言。可是，它却是我自己最喜欢的故事。因为写完以后，我终于第一次地，放下了对被评判、被误解的恐惧，终于和一部分的自己，拥抱和解了。

这就是“短故事学院”带给我的治愈。很多想要写作的人，可能都会面临一种恐惧，就是不敢暴露自己，尤其是像我这样天性自卑、对自己的文字缺乏自信的人。但是三明治的编辑老师们，让我一步步交付自己的信任，知道在这里写作，不会被论断，只会被鼓励和安慰。除了“如何开头”、“怎样结尾”、“什么样的语言是好的”这些干货满满的写作课程，写作的焦虑，对暴露自我的恐惧，也可以在这里被自由地讨论。依蔓在指导三月份的短故事时，出于对我因极度缺乏自信而焦虑的了解，每一天我写下一段故事，她就会在技术性地指导完我之后，额外留下这样的鼓励：

“非常非常期待这个故事，对你的文字一如既往地有信心。”

“继续往下写吧！不要太累了，写完就收工，去喝酒玩耍，第二天再回来，不用和这个页面太玩命死磕。”

感谢依蔓持续不断的鼓励和肯定，让我这个时时刻刻在自我怀疑的人，最终轻松、没有任何负担地写下了自己在巴黎打工、遇到的那些中国移民们的故事。

战胜了焦虑，写作便真的成为一种纯粹的乐趣。无论是清晨起床，还是夜晚哄睡完孩子，甚至在宝贵的周末，我会花几小时的时间，在属于自己的石墨页面上一个字一个字地敲出我想写下的故事。那种沉溺其中、只为写而写的快乐，是工作和育儿无法带来的。而经历了熬夜、修改、被批评、再修改、被鼓励的过程，当一整篇文字如同一盆精美的菜肴，经历过洗涤、雕切、翻炒、调味，最终以最佳卖相摆盘端到读者面前时，不管它实际上的味道是否完美，都让人感慨，纯粹的“创作”是一件多么美好幸福的事。它让我们在自己被粗粝的生活击打得残脆而不堪时，仍觉得自己仍然拥有最后一种可能，可以躲进自己的超级英雄世界里，做着拯救世界的美梦。

除了导师的指导和鼓励，每一次的短故事学院，也会收获许多一起共写的朋友。如同“短故事学院”里导所传导的信念，“每一个人身上都有值得被讲述的故事”：

有的人，在这里记录下了生育后身体受到的创伤。

沈平林，《我买了一盒阴道哑铃》

有的人，在这里写下了家庭重男轻女所带来的迷失和窒息。

Clio，《一个没有幸存者的家庭》

有的人，在这里讲述对性的天然恐惧，和努力寻求解药的过程。

法芙娜，《一位性交障碍患者自述：我用十年时间取下“处女枷锁”》

有的人，在这里写下了疫情当中的困局，众生迷惘，无从解脱。

王迪、廖爱晚，《一个拉丁裔酷儿之死》

章安，《为了一张从意大利回国的机票，40多岁的我在餐厅洗碗》

还有更多的人，试图写下自己的挣扎，关于婚姻，关于原生家庭，关于性取向，关于职场，关于育儿，关于人生……他们的故事或许没有发表，但是当他们鼓起勇气，写下自己的故事的时候，已经将信任交付给了这些有限的读者——三明治的导师和同组的写作者们。我们曾在深夜里迟迟不睡，讨论和父母的关系是如何影响到我们养育下一代的迷思；曾在上班期间短暂的茶歇时，勇敢分享自己生育时遇到的困难和病痛；更是在有人因为剖析自己过于深刻，或是挖掘记忆翻出旧伤，觉得痛苦、迷惘写不下去的时候，互相鼓励和打气。完不完成故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曾在生活黑暗的缝隙里，鼓起勇气，面对真实的自己。

一起在三明治写过短故事的朋友夏瑾说，“这就是写作者要面对的日常。明明心里有好多东西，但无论怎么写都无法表达得淋漓尽致，从而会陷入自我怀疑之中。这是写作者的第一层苦，无法自我满足。好不容易写出来的东西没人看，或者受到质疑，而且每个人的观点不一。究竟该不该受到他们的影响？坚持自我还是迎合读者？这是写作者要面对的第二层苦，无法得到认可。至于物质上的清贫困苦就不消细说了。对于一个水平一般的业余作者来说，光是这前两点已经足以把人的自信心压垮了。”

然而当她问我，下次是否还要选择自虐？我的答案仍然是，要。所谓的“热爱”就是，并非我选择了它，而是它选择了我，像帕里斯带走海伦，像水手被塞壬吸引，一条路走到黑，从未想过回头。

“烫痛过的孩子，仍然爱火。”

非常认同短故事作者大满说的， 写非虚构的最大阻碍在于自我暴露，而这背后的原因是对被观看的不信任，但在三明治短故事，我们能理解任何隐秘的，游离在道德之外的，阴暗的，悲伤的，轨道之外的故事，这一切只因为我们尊重人本身，也尝试去理解人性本身，一个实实在在的有血有肉的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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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明治编辑介绍

李梓新

三明治创始人，现居伦敦。近20年经验传媒人，毕业于中国人民大学新闻本科以及伦敦大学学院国际公共政策硕士。曾任《外滩画报》主笔等职务。

胖粒

三明治短故事学院项目负责人，三明治作者及编辑。来自湖北恩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