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禅寺宋荔的几回事
原标题:西禅寺宋荔的几回事
福州西禅寺有棵宋荔,仅靠一层树皮颤悠悠地活着,却年年开花,年年结果,在当地很有名,特别是文人圈子,几乎无一不晓。
福州素有种植荔枝的历史,北宋书法家蔡襄所作中国第一本《荔枝谱》中记载:“闽中有四郡有之,福州最多……福州种殖最多。延貤、原野、洪塘、水西尤其盛处,一家之有至于万株……”。说明起码到宋代,荔枝已遍布福州城内外。民国郁达夫在福州时,专程去西禅寺吃荔枝,留下佳话与诗一首《西禅唆荔》:“鹓雏腐鼠漫相猜,世事困人百念灰。陈紫方红供大嚼,此行真为荔枝来。”
我听闻宋荔,大约在二十七八年前。那时我刚到福州,认识了个家在福州大学的男孩,他父母是大学教工,本人脾气很好,是我们一群里的热心人,大家喝酒时常拿他的失败爱情经历开玩笑:还在读大学时,男孩喜欢上了邻居女孩,每天给女孩手写情书,然后投递到对方家的邮箱,害得这女孩为避免家人看到,天天如约及时去开信箱。后来的后来,这女孩被我们老大追走了。
福州大学和西禅寺只有一墙之隔,男孩常邀我去他家玩。有天男孩神秘地说,带你去摘宋代的荔枝吃。我听了很兴奋,一路走,一路打听树的来历。弯弯绕绕走了段路,经过钥匙虚挂的小门,没多远,就看到了这棵古荔枝树。
荔枝树的模样还是让人惊讶,我忍不住用手摸摸,感觉一下千年古树活着的气息,心里想着从宋到元到明清,一直到现在,该开过多少次花,结过多少果,还有多少人和我一样,曾从树下一遍遍穿越自己的心思。
那时古树下没有围护石座,和周围的树一样,没什么特别保护的样子。记得那时天色阴晴不定,路上有黄泥,落叶和枯草到处都是,周边的房子都挺破旧的,空气里仿佛有股土腥味。
朋友有点懊恼,说前两天果还挺多,可能都被和尚摘走了。我一看,树上的荔枝果然不多,稀稀疏疏垂着。一番商量后,他骑在我肩膀上,指挥着我,前前后后晃了一阵,又是耸肩,又是斜身,才费力摘下几串。两人大呼小叫,一同坐在树下休息。才吃了几颗,见有和尚从远处走来,他急急抓起果壳,拉我低头走开。我记得,荔枝的味道也没多少特别之处,不知这与清代诗人朱彝尊的遭遇是否有吻合部分。有记载,朱彝尊早年慕名品尝了西禅寺荔枝后,觉得名不副实,便在墙上留下差评。二十多年后,当他重临西禅寺,方丈端出荔枝极品,才发觉口感迥然不同,于是为西禅寺荔枝写下诗句:“重来疑梦寐,六月传清凉,七星空有井,不用汲寒浆。”
前些年的某个夏天,画家郭大仙召集几个朋友,中午在福州大学边上餐叙。饭后,阳光正好,我一个人沿着树荫散步,不觉到了西禅寺门口。我留步,想到将近二十年没去西禅寺了,下午也没事,不妨进去瞧瞧。
沿着路标走,看到西禅寺已大变样,沿途新建禅房比比皆是,绿化、喷泉、走廊等相互呼应。见有宋荔指示牌,我心下一动,加快脚步,走了过去。
荔枝树还是老样子,斜靠着阴影,不紧不慢,似乎时间失去了刻度。定下神来,感觉周边还是有了不少变化,树的旁边有了支架,应是怕树倾倒,旁边立了个石碑,上面刻着红字“宋荔”,四周收拾得很干净,围墙外的高楼大厦也清晰可见。
那时没什么游客,静悄悄的,我绕着古树走了几圈,竟有点失神,当年的日历似乎才翻过一页,还能看到男孩拉着我急急走的影子,还能看到流泻在倒影里的日光闪闪。而那人,已失散了好多年。
在这附近,还有许多青涩的故事,许多热烈的往事,也都一去不复返了。再想起方才,郭大仙喋喋提及的故土人事变迁,冷暖世道,竟隐隐有点难过。
许多意象接踵而来,心情在瞬间起伏。觉得,这是诗神在敲门,应该会有一首新的诗歌降临吧。
我边用手机将关键词记下,边迅即出门打车。回家不久,这首《从来惭愧如故人》就写下了第一稿:
宋代荔枝的枯枝缝里
能看到高楼大厦毗连
那是荔枝的倒行或回忆
她的内容中也曾如此年轻
心眼小小却成群结队
玻璃幕墙闪闪连阳光都不让
还是喜欢枯枝上的绿叶摇摇
也很多念想但不晃眼
知道身躯已朽风也锥心
魂魄过期了自然口齿不清
光影这边来那边去
都是日历里的一种捉迷藏
一种过去,也是从前的将来
来不及让路的就咧嘴一笑
不分前,不分后
唯有怀念在时间里从来落单
从来抱残守缺,从来惭愧如故人
但凡过路的目光都是新的
——《从来惭愧如故人》
题旨化用了苏轼《僧圆泽传》里的唐代三生石典故,说的是富家子弟李源与和尚圆泽的今世友谊、隔世寻访,与信守承诺的古典友情传奇。故事里的诗歌首句很有名:“三生石上旧精魂,赏月吟风莫要论。惭愧情人远相访,此身虽异性长存。”
这首《从来惭愧如故人》,前后修改了三个月方定稿。 福州朗诵团莉莎大姐之后作了演绎,反响不错。 后来,在福州的某次文学活动上,莉莎大姐尝试与小孙女联手朗诵,别有一番效果。
中国花鸟 画家郭大仙作品《西禅寺唐荔》
中国文联原党组书记胡振民题
【作者简介】
苏忠,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北京市海淀区作协副主席、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传媒大学南广学院客座教授,出版散文随笔集、散文诗集、诗集、长篇小说等十部。散文随笔作品发表于《北京文学》《青年文学》《橄榄绿》《人民日报.海外版》《家庭科学》《中国音乐报》等,被《杂文选刊》《北京文摘》《时代青年》等转载,入选《北京文学》年度选本等。
(部分图片源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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