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社会 “所有人都是被时间‘路过’的客体” | 内陆飞鱼年年

“所有人都是被时间‘路过’的客体” | 内陆飞鱼年年

来源：生活好品牌时间：2021年08月06日 14:36

　　就像我把自己同时放进不同的夜晚，那些裹挟记忆云角在无数时间碎片里变形或延续的，譬如火塘、白衣少年、一匹马或不止的江河，路过，路过了，那不是延续或静止。那只是随手取出一块砖，装进口袋，想起并忘却。

　　2021年8月《滇池》文学杂志刊登内陆飞鱼的散文《我们路过了夜晚》，在路过中记住，在路过中遗忘。

　　对答|内陆飞鱼：

　　所有人都是被时间“路过”的客体

　　年年：入夜“劳动的人和奔跑的机器都要休息”。相对于白昼，夜晚更属情感，更属记忆，更属过去。有一种说法，过去像雕塑，不会改变。而我觉得，过去因为只在记忆中，才更易改变，当你一遍遍路过“夜晚”，反复回忆，你是否察觉到它的变化？又因何变化？

　　内陆飞鱼：有一些时间远近的变化和观察视角的陌生变化，但亲近感、清晰度没有多少改变。一个人能感知时间的流速，主要通过心理时间和物理时间两个概念，物理时间在恒定地流逝，心理时间是一种主观感受，念旧的人可能会暂驻于某一时刻。小时候我们的人生白纸一样简单干净，面对时间感觉度日如年，期待一次过年、一个生日、一个寒暑假，觉得异常煎熬，遥遥无期。相反，二十多岁之后，五年、十年一闪而过，所谓白驹过隙，时间和金钱一样不经用，虚度的感觉很明显，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做一年就过去了。人类在物理时间和心理时间的夹缝之间生活，发明书写、绘画、音乐、影像等各文娱形式，似乎都是在和时间做证明题。我的书写像在时间的河床上捡一些小碎片进行一次拼图，聊胜于无，练点手艺。

　　已故法国人类学家克洛德·列维-斯特劳斯在上世纪3、40年代考察南美洲亚马逊河流域无数原始部落后，写下了《忧郁的热带》这本巨著，他说：“回忆往事是人类的大快乐之一，但如果记忆真正照本宣科什么都重新来过的话，很少有人会愿意去再经历一次他们所津津乐道的疲倦与痛苦。记忆是生命本身，但是是另外一种性质的生命。因此，当太阳落向平静如镜的睡眠，好像某个天山的吝啬鬼施舍东西下来的时候，或者是当日轮驱使山峰的轮廓显明，好像一片有锯齿的硬叶子时，人总能够在一个短暂的白日梦中接受启示，那些隐晦的力量、雾气、闪电等的启示，接受那些他整天暗暗地感到在他自己内部交战不已的力量之启示。”这些话让我醍醐灌顶，原来人类学家也在做关于时间的证明题。

　　年年：在《我们路过了夜晚》中，有一种人被永远地留在“夜晚”，比如高考失利的中学生，比如失明的受害者长子，而许多人与物则在不停地路过。人们说，人总要朝前走，仿佛留下的都是失败者，注定被丢弃，就像沉于地底的火塘，究竟是什么让我们无法留下，只能路过？

　　内陆飞鱼：所有人都是被时间“路过”的客体，人与人之间又游离状地彼此路过，大家从最初的饱满鲜活到最后只剩残喘，都是在路过和被路过，道阻且长，终点趋同，失败与成功只是世俗定义。当然，我所写之人，他们活得简单纯粹，不会去想一些形而上的问题，想太多伤精费神、浪费时间，影响耕种采收养活自己养活家人。这些劳动者，作为山民他们继承了祖辈、父辈们的气质，有一种大福大祸逆来顺受、安之若素的态度，面对天大的灾祸和倒霉，只要不死，就无怨无尤地挣扎挣扎，继续活着，领受一切命定的馈赠。比如失明的青年，几年后他靠自己的双手一天天、一遍遍摸索，学会了在黑暗中生火取暖，给全家人烧水煮饭，喂养家禽家畜。家，这个以墙为界的既定空间在他脑海里构筑成了一片坚实的自由活动区域，所有什物有各自形状、气息，他找到了使用和抚摩它们的最佳方式，按他的习惯分列摆放，经年累月驾轻就熟，家中没有道路也不需要道路，他怎么走都不会被绊倒。

　　年年：在作品中能隐隐感受到自然与机器的对抗。人类属于自然，是自然创造的一部分，人类创造机器，创造城市，机器与城市不断升级不断扩张，反噬人类，反噬自然。换一种理解，是否自然原本就带有一种自毁性，如同人类或其他动物的“死本能”，由此看来永恒不变的大概只有“死亡”了？

　　内陆飞鱼：写下这些过往（实际都是1992年之前的童年记忆了，那时故乡还没有架设电线，大家过着传统农业社会的朴素生活，夜晚是农忙后最松弛的时刻，倾听、交流、幻想，无比漫长也无比幸福），跟我的散漫性格和阅读兴趣有关，我喜欢与记忆、经验、日常有关的东西，这些都是被“路过”的事物，已经深深储存在大脑的海马体里，随时可以提取、推演，但无法逆时间去穿越，去修正、涂抹，去悔改，只能感受，只能沉浸，我喜欢在百无聊赖的时段里，去里面小做巡游、蛰伏，摘取一些吉光片羽互相凝视；相反，我很少阅读科幻之类的作品，科技主导未来是好是坏，还是交给科学家解决吧，他们会有标准答案。

　　我不确定我写下这些，对别人是否有意义，我时常翻赫尔曼·黑塞的《乡愁》，他说：“任何人也无法’理解自然’，即使你费尽毕生精力去探寻，结果所发现的将是一团谜，徒然令人沮丧怅然。诚然，屹立阳光下的树木、风化的石头、一头野兽、一座山等，都有它们的生命，也有它们的历史，它们各自生存，有痛苦，有逆境，也有快乐，然后逐渐死亡。然而，我们几乎没有了解它们的力量。”

　　接着，他又说：“我恍然大悟，原来死神是我们聪明而又善良的兄弟，他知道准确的时辰，我们大可放心，时辰一到，定能见他站在我们的面前。我开始懂得，痛苦也罢，失望也罢，忧愁也罢，都不是为了使我们灰心丧气，使我们变得既无价值又无尊严，而是为了使我们成熟起来，改变形象，焕发神性。”

　　图片提供：内陆飞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