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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文里的宣砚（下）

来源：生活好品牌时间：2020年12月13日 09:47

原标题：诗文里的宣砚（下）

方光华

第726期

2014年5月，中国文房四宝协会向旌德县政府颁发了“中国宣砚之乡”属地保护铭碑，标志着产于旌德县白地镇洪川龙潭山的宣砚有了国家层面的一张身份证。另一层意义上说，宣砚的恢复生产，为宣城“中国文房四宝之乡”填补了砚之空白。

李白咏宣砚

葛洪始创宣砚，或许只止于传说。那么唐代大诗人李白（701—762）的《草书歌行》中宣州石砚的出现，绝非偶然，至少可以说宣砚的历史比成诗的时间要早许多年。

少年上人号怀素，草书天下称独步。墨池飞出北溟鱼，笔锋杀尽中山兔。八月九月天气凉，酒徒词客满高堂。笺麻素绢排数厢，宣州石砚墨色光。吾师醉后倚绳床，须臾扫尽数千张。飘风骤雨惊飒飒，落花飞雪何茫茫。起来向壁不停手，一行数字大如斗。怳怳如闻神鬼惊，时时只见龙蛇走。左盘右蹙如惊电，状同楚汉相攻战。湖南七郡凡几家，家家屏障书题遍。王逸少，张伯英，古来几许浪得名。张颠老死不足数，我师此义不师古。古来万事贵天生，何必要公孙大娘浑脱舞。（《李太白全集》卷八）

据郭沫若考证：李白的《草书歌行》“当作于长流夜郎，遇赦放回，于乾元二年（759）秋游零陵时所作”。

李白的诗笔不经意间，给1259年前的宣州石砚作了最精彩的记录。毫无疑问，宣州石砚与端砚、歙砚同时闻名于唐。宣州石砚产生的历史，自然要比李白见到的时间早许多。因为这当中要考虑到宣州石砚的形成、成熟和传播时间。歙县项村曾出土了一方西晋所产的耳杯池箱式歙砚。这与葛洪创制宣砚的时间，倒是可以相互应证。

李白的《草书歌行》，留下了独步天下的“草圣”怀素（725—785，字藏真，俗姓钱，永州零陵人。唐代书法家，以狂草名世，史称“草圣”）与宣州石砚互为知音的历史镜头。草圣用宣州石砚，至少说明其质地超群，与众不同。

李白在《草书歌行》中直接描写宣州石砚就三个字“墨色光”，却准确抓住了其如墨般黑的石质特征。今天看来“墨色光”这三字，仍然是宣砚区别于其它名砚的重要标志。除了“墨色光”，李白借用“须臾扫尽数千张”，简接写到了怀素所用宣州石砚的形与质。这句诗表面上看，是夸张地写书圣醉后狂草写字的状态。诗句的背后，透露出宣州石砚形与质的一些关联信息：首先这方宣州石砚形制较大，堂池较深，一次磨墨可供连续大量使用，否则写不了“数千张”；其次透露出那方宣州石砚下墨、发墨性极佳的信息，否则磨出那么大量的墨要多少时间？

多次来宣城的李白，不仅迷上了敬亭山、桃花潭的景，迷上了宣州石砚，还迷上了中山笔。“笔锋杀尽中山兔”句中“中山兔”笔，同样是宣州方物。唐代《元和郡县图志》载：“中山在宣州溧水县（今江苏溧水）东南十五里，出兔毫，为笔精妙。”

今天多数人只知道李白的诗人身份，但在唐代李白既是向道之人，还是书法家。杜甫有首《赠李白》，诗云：“为来相顾尚飘蓬，未就丹砂愧葛洪。痛饮狂歌空度日，飞扬跋扈为谁雄。”老杜诗中直言，李白狂放的性格多少受了葛洪的一些影响。

大美宣城组砚

李白不仅写有大量的祟道诗，还受过道录，他生平留下唯一一件书法真迹《上阳台帖》就与道教有关。

李白对葛洪、窦子明炼丹成仙，一直心存向往。在宣城的时光中，李白写下的《登敬亭山南望怀古赠窦主簿》和《石壁山》都表露了追道成仙的思想。“敬亭一迴首，目尽天南端。仙者五六人，常闻此游盘。溪流琴高水，石耸麻姑坛。白龙降陵阳，黄鹤呼子安。羽化骑日月，云行翼鸳鸾。下视宇宙间，四溟皆波澜。决绝目下事，从之复何难？百岁落半途，前其浩漫漫。强食不成味，清晨起长叹。愿随子明去，炼火烧金丹”（《登敬亭山南望怀古赠窦主簿》）。

李白不仅到了宣城，还慕名到了窦子明成仙地旌德，写下了慕仙的又一首诗作《石壁山》：“石壁望松寮，宛然在碧霄。安得五彩虹，驾天作长桥。仙人如爱我，举手来相招。”

李白旌德之行，是否有汪伦作陪，不得而知？但旌德旧志中存有李白寻访汪氏别业的两首诗：

“游山谁可游，子明与浮邱。叠岭碍河汉，连峰横斗牛。汪生面北阜，池馆清且幽。我来感意气，槌炮列珍羞。扫石待归月，开池涨寒流。酒酣挹爽气，为乐不知秋。” “畴昔未识君，知君好贤才。随山起池馆，凿石营池台。大火五月中，景风从南来。数枝石榴发，一丈荷花开。恨不当此时，相遇醉金罍。我行值木落，月苦青猿哀。永夜达五更，吴歈送琼杯。酒酣欲起舞，四座歌相催。日出远海明，轩东且徘徊。更游龙潭去，枕石拂莓苔。”

从“更游龙潭去，枕石拂莓苔”诗句，可以推断“有仙风道骨，可与神游八极”（道教宗师司马承祯语）又对宣州方物十分了解的李白，一定为寻葛仙遗迹和宣州石砚到了白地洪川龙潭山。

这样的传奇，究竟如何发生？至少现在还是一个未解之谜。

《墨光歌》的吟诵

宣州石砚的历史足迹，单个看印迹清楚，但始终没有成线成行轨迹出现，它总是在关键的历史节点神光一现，似乎在提醒世人不应该将这方宝物遗忘。

宣州石砚在李白眼中一晃二百多年后，又出现在南宋高似孙（1158—1231）的《砚笺》中，宣州石砚的类别有了记述。

元明两代不及唐宋制砚风行。据史料记载，大约五百年内，歙砚石也没有开采。

李白掌眼之后四百多年，明代戏曲作家高濂（1573—1620）才在《遵生八笺》中，记有“宣州石砚”的文字。

明祟祯初年宫廷御用吴去尘墨（故宫博物院藏），墨面阳识隶书《墨光歌》宣州石砚隆重出场：

品茶欲白墨欲黑，古人风雅千秋隔。于今谁复弄苍烟，扫尽寒灯夜无色。神工和剂甚苦心，捣兰屑玉用意深。千声敲冷春山月，四璧寒凝丹鼎金。空斋清昼陈帘里，新水才添白玉洗。宣州石砚雪洒残，翰走烟云儿卤起。古香微觉染罗衣，银屏激射桼影寒。酒徒醉眼夺岩电，美女双鬟败碧辉。坡仙雪堂数千铤，昔间欣赏同彝鼎。只从边上付鱼吞，忍使玄心类秋种。湛晴老銕讵可齐，坚光未许李廷珪。淋漓床上书千卷，却笑胡人黑暗犀。梅花阁里春得老，斗茶试墨成峦讨。归来不入黑甜乡，为君题就墨光草。

李白、怀素、高似孙、高濂都是各自所处时代的名士，从他们与宣州石砚结缘的史实中，我们完全可以推断宣州石砚在唐、宋、明时期，已经成为名砚进入了上层社会文人雅士的书房生活之中，使用宣州石砚吟诗作画亦成时尚。

徽州休宁制墨名家吴去尘用宣州石砚试墨又是一例。

吴去尘，名拭，一名望，号逋道人，肆名“浴砚斋”，休宁商山人。性豪放，有洁癖，经常穿着白布袍，不杂半点儿尘垢。其宗族中因营商而富的人很多，他却喜欢读书弹琴，作诗画画，布衣芒鞋，遨游四方，又常常仿照易水制墨。康熙版《徽州府志》说他：“生平制墨及漆器精妙，人争宝之，其墨值视白金三倍。”麻三衡《墨志》说他：“金章玉质，尽义入微。”每遇文士，就拿墨送给他们，而富翁要向他买墨，他却严加拒绝，说是你不要以你的孔方兄来污辱我的“客卿”（即墨）。因此更加穷困，耳聋眼花，被悍妻赶了出来，落魄吴门，结果死在虞山船上，还是著名藏书、刻书家毛晋出资收葬了他。《墨志》中说，人常“以去尘与程孟阳并举，称之为高流韵士”。吴、程“二家于工巧之外，别具风格”。明末清初文学家、书画家万寿祺（1603-1652）《墨表》则取程君房、方于鲁、吴去尘三家分别为一卷，可见评价之高。

简单介绍了吴去尘，回过头再来看《墨光歌》中与宣州石砚一同出场的人与物：神工、丹鼎金、白玉洗、宣州石砚、书千卷。与之对比的则是：寒灯、四壁寒、桼影寒。神工、器物与苦寒的试墨环境形成强烈反差，无不衬托出主人的孤傲高洁。

在歙砚的大本营徽州，挑剔的吴去尘选择“宣州石砚”来试墨，可见这块宣州石砚在主人眼里的不同凡响。这里的不同凡响，其一是良好的下墨均匀，发墨到位的品质，磨出的墨汁浓厚黏稠，书写起来笔走烟云，灵动鲜润；其二是石品高洁，“雪洒残”指石品中浅白色的金银星（金银晕），在黑色石肌中似轻似重、若有若无的散落着，犹如阳光下化而末尽的残雪，美妙而生诗意，这样的石品与墨主的性格可谓知音难觅，偶然天成。

给吴去尘作《墨光歌》的潘之淙（字无声，号达斋，浙江杭州人，著有《书法离钩》）同样是文化名流，歌砚咏墨起到的名人效应，自然如高山打鼓。

清高宗的爱物

宣砚的名人缘，自然不限于文人雅士圈。

《墨光歌》中露脸一百多年后，宣砚华丽显身于清高宗（1711—1799）《御制诗文集•雨后泛舟乘凉揽景》中。

夜雨初收晓烟泮，凉景宜人又堪玩。今日几务乃值闲，已刻明廷罢批判。东湖漭沆命兰舟，云散风来爽气留。昨朝暑热避何所，讵是酷吏无端收。花枝树叶皆生态，琳沼漪澜浑可爱。曦先秋节悬清光，露满荷盘流沆瀣。江毫宣砚左右随，偶然弄墨有所思。一念圣狂分罔克，吴前揽景或非宜。《四库全书•御制诗文集》

清高宗（乾隆皇帝）是中国封建社会后期一位赫赫有名的皇帝，在位期间清朝达到了康乾盛世的最高峰。乾隆同时还是位博文风雅的皇帝，诗书均有很高的造诣。高宗这首诗格调清新，心境轻松，美景爱物灵动纸上，极具感染力。

新近的宣砚研究中，笔者在高濂《遵生八笺》中发现“岁贡十方”的记载。从藏砚千方之高宗一句“江毫宣砚左右随”来看，宣砚定是“贡中之贡”。

常人实在没有必要去想象乾隆贡砚具备些什么样的品质，宣砚能够如此受宠于御书房，单凭这一点就能引无数名砚竞折腰。

古代地方名产作贡品时都冠以州名，而不作贡品的地方特产则以地方俗称。贡品“宣纸”产于泾县小岭，泾县属宣州，故称宣纸。自古至今没有“泾纸”“小岭纸”之说。地方特产如黄桥烧饼，尽管名声很大，还是称“黄桥烧饼”，正史上并没有因为产于泰州而称“泰饼”的。龙尾砚在南唐时成为贡品，产地属歙州，被称为“歙砚”。宣砚产于宣州，自然以“宣砚”称之。

我们有理由相信汗牛充栋的历史中，一定还有末曾发现的有关宣砚的记载。

在凤毛麟角的诗文之外，我们同样可以读出宣砚曲高和寡的历史隐情：宣砚质好，产量不大，遗存有限。

不管怎么说，集书圣用过、诗仙写过、砚著有名、宫廷御用墨中有记、乾隆皇帝爱物这些传奇于一身的宣砚，谁还会说它不是历史名砚？

（作者系旌德县政协文史委主任、宣城市历史文化研究会理事）制作：童达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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