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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写善译好小说密码的作家和教授

来源：生活好品牌时间：2020年12月22日 07:40

原标题：能写善译好小说密码的作家和教授

艾自由

若以毕飞宇的小说讲稿《小说课》中的精妙之语来剖析他的长篇小说《推拿》，的确很有意思,至少能清晰地看出毕飞宇是一位既能写出好小说也能破译出好小说密码的作家和教授。

毕飞宇在《小说课》中，所谈论的小说皆为古今中外名著，既有《聊斋志异》《水浒传》《红楼梦》，也有海明威、奈保尔、哈代等人的作品。身为小说家的毕飞宇有意识地避免了学院派的读法，而是用极具代入感的语调向读者传达出每一部小说的魅力。说毕飞宇是中国当代讲小说写作讲得最好的教授之一，估计没有多大争议。其在南京大学、北京大学、浙江大学等高校上与学生讲的散文体讲稿《小说课》于2017年出版以来，多次加印，已发行了10余万册，就是强有力的佐证，而长篇小说《推拿》于2008年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后多次加印，被改编为电视剧、电影、话剧等艺术形式后更是广为流传，2019年又作为新中国70年70部长篇小说典藏之一由人民文学出版社隆重推出新版，目前至少已发行数十万册。

在长篇小说《推拿》中，毕飞宇写了这些内容：盲人王大夫与小孔勾勒着未来的蓝图；沙复明当上了老板并爱上了美丽的推拿师都红；小马暗恋着“嫂子”小孔；金嫣舍生忘死地投入到一场由虚幻变成现实的爱情……每个人也都有痛苦的理由：王大夫因为经济危机迟迟不能娶小孔；沙复明与另一位老板张宗琪之间有着错综复杂的恩怨，他的爱情、健康都出现了亏空；金嫣所盼望的婚礼却是男朋友徐泰来所畏惧的；小马得不到“嫂子”小孔，只好找“小姐”小蛮来填补空虚……明明都是盲人，可他们却实实在在地“看”着，他们关注内心，每个人的经历都是那么不同，但因为盲目，所有经历中都有与健全人相抵抗的一段，这过程往往是艰难的。他们无法战胜他人的世界，只能战胜自己：沙复明付出健康的代价去获得通往成功之路的门票；都红放弃了本可以令她走红的音乐；小马童年时代就企图自杀；金嫣用各种婚礼的想象来填补空白……用刺穿表面的眼光打量这些失明者的内心，看到的都不是坚韧的一面——尊严。他们关注外部世界，外部世界分成了两种人——盲人的和非盲人的。在盲人世界里，他们活得自如，爱恨情仇，一样也不少。由于相同的境遇，彼此之间是融洽的，却也是世俗的，照样有细细碎碎的不痛快；在非盲人的世界里，他们却是怯懦的、不自信的。他们依然靠着健全的眼睛来判断、理解与接受世界。

一

关于小说结构，毕飞宇在《小说课》中讲道：“长篇有长篇的结构，中篇有中篇的结构，短篇有短篇的结构。我一直说，长、中、短不是一个东西不同的长度，而是三个不同的东西，它们是三个不同的文体。一般来说，作家都有他的局限和专长，很难在长、中、短这三个领域呼风唤雨。奈保尔是一个例外，他几乎没有短板。这是很罕见的，这是我格外喜欢奈保尔的一个重要原因。”我认为毕飞宇在长、中、短这三个领域几乎没有短板，是中国当代最好的小说家之一，也是没有多大争议的。1998年2月，其短篇小说《哺乳期的女人》获首届鲁迅文学奖；2005年6月，中篇小说《玉米》获第三届鲁迅文学奖；2011年8月，长篇小说《推拿》获第八届茅盾文学奖。一名小说家，先后囊括了中国短篇、中篇最权威和最高的奖励，本身就是强有力的佐证。另外，他的长、中、短篇小说还荣获过英仕曼亚洲文学奖、冯牧文学奖、庄重文学奖、郁达夫小说奖、中国小说学会奖、《人民文学》奖、《小说选刊》奖、《小说月报》奖等多种国内外知名文学奖，作品被翻译成英文、法文等在国外出版发行，也是一种锦上添花的佐证。

二

关于小说语言，毕飞宇在《小说课》中讲道：“好的小说语言有时候和语言的修辞无关，它就是大白话。好的小说语言就是这样：有它，你不一定觉得它有多美妙，但没有它，天立刻就塌下来了。只有出色的作家才能写出这样的语言。”在《推拿》中，毕飞宇写盲人推拿师和散客打交道：“推拿师们有一套完整的经验，比方说称呼，什么样的人该称‘领导’，什么样的人该称‘老板” ，什么样的人又必须叫做‘老师’，这里头就非常有讲究。推拿师们的依据是嗓音。当然，还有措辞和行腔。只要客人一开口，他们就知道，是‘领导’来了，或者说是‘老板’来了，再不然就一定是‘老师’来了。错不了的。”关于称呼，正常人和盲人的依据都有措辞和行腔，但正常人的主要依据是样子，盲人推拿师的主要依据则是嗓音，这就是平时我们所说的处处留心皆学问了，这里头学问大了。关于小说语言的简洁，他在《小说课》中讲道：“简洁不仅仅是一个语言上的问题，它关系到一个作家的心性，一个作家的自信心。啰唆其实都是由胆怯带来的，他惧怕读者读不懂，他要解释。——判断一个小说家的能力，是否简洁是一个最好的入口。”在《推拿》中，他写深圳盲人按摩迅速发展最直接的原因是香港回归：“从香港到深圳太容易了，就像男人和女人拥抱一样容易，回归嘛，可不就是拥抱？香港的金领、白领和蓝领一起拿出了拥抱的热情，拼了性命往祖国的怀抱里钻。”够简洁形象的吧？还很幽默风趣呢！不需要解释了吧？毕飞宇的小说的确有着满满的文化自信。

三

关于小说内容与形式，毕飞宇在《小说课》中讲道：“美学常识告诉我们——内容大于形式叫悲壮。——内容太大，太强，太彪悍，形式裹不住内容了，形式就要撕裂，就要破碎，火山就要爆发，英雄就得牺牲，这就是悲壮。一般来说，悲壮的英雄都是在面临死亡或业已死亡的时候才得以诞生。内容等于形式呢？它叫优美。——它般配，安逸，流畅，清泉石上流，关键词是和谐。至于形式大于内容，那就不妙。是内容出现了亏空，或者说，是形式出现了多余。”《推拿》就是一部内容等于形式的优美般配、流畅和谐的长篇小说。正如第八届茅盾文学奖的颁奖词：“《推拿》将人们引向都市生活的偏僻角落，一群盲人在摸索世界，勘探自我。毕飞宇直面这个时代复杂丰盛的经验，举重若轻地克服认识和表现的难度，在日常人伦的基本状态中呈现人心风俗的经络，诚恳而珍重地照亮人心中的隐疾与善好。他有力地回到小说艺术的根本所在，见微知著，以生动的细节刻画鲜明的性格。在他精悍、体贴、富于诗意的讲述中，寻常的日子机锋深藏，狭小的人生波澜壮阔。”

四

关于小说的爱情与肉欲，毕飞宇在《小说课》中讲道：“单纯的爱情因为不牵扯社会内容，它就比较原始，原始的情感恰恰就是肉欲。肉欲可以极脏，也可以极干净，这完全取决于作家。”在《推拿》中，盲人推拿师小马和洗头房的小姐小蛮日久生情、难以自抑，写得悲情而精彩。开头小蛮虽和小马“你有情来我有意”，但是理智而清醒的：“小蛮第一次和小马对视的时候被吓着了，是说不上来的恐惧。那个透彻的、清亮的‘不存在’到底是不是目光？她没有把握。如果是，她希望不是。如果不是，她又希望是。他们是在对视么？他们在用什么对视？他们对视的内容又是什么？小蛮无端地一阵紧张。她在慌乱之中避开了小马的‘目光’。当她再一次回望的时候，小马的‘目光’还在，在笼罩着她，投入而又诚挚。小马的‘目光’让小蛮无所适从。作为一个小姐，小蛮喜欢故事，因为故事都是假的。假的有趣，假的好玩，过家家一样。但是，一旦故事里头夹杂了投入和诚挚的内容，小蛮却又怕。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一句话，‘婊子无情’，原本就应该是这样的。‘婊子’怎么可以‘有情’？你再怎么‘有情’，别人终究是‘无情’的。所以，合格的和称职的‘婊子’必须‘无情’，只能‘无情’。可小马就是喜欢用他的眼睛。小蛮注意到了，小马的眼睛其实是好看的，轮廓在这儿；小马的‘目光’也好看，一个男人怎么能有如此干净、如此清澈的‘目光’呢？从来都没有见过。他‘看见’的到底又是什么？”可后来他俩发展为情义无价后，就真难以自制了：“小马的脸是侧着的，他的脸上浮上了动人的微笑。他在微微地喘息。小马笑着说：‘我知道你在的。’他们就吻了。这个该死的冤家吻得是多么笨拙啊！可是，他用心，像某种穷凶极恶地吃。他几乎舍出全身的力气了。小蛮不想和他在这里做爱。小蛮不想。可小蛮的身体在小马的怀中显露出了不可思议的饿。她原来是饿的。她一直都在饿。小蛮一把就把床单和床垫都掀开了。就在光溜溜的床板上，小蛮拽住了小马的手腕，说：‘快，你进来！’这一次小蛮是自私的，她自私了。她的注意力是那样地集中，所有的感受都归了自己。她没有心思照顾男人了，她甚至都没有附和着去叫床。她连一声呻吟都没有。她紧抿着嘴唇，屏声息气。她在心底里对自己撒娇。她被自己的撒娇感动了：‘狗日的东西，你就该对我好一点。’”小蛮和小马一定是太专心、太享受了，以至于他们共同忽略了门面房里所有的琐碎动静。他们一点都没有意识到两个警察已经站在了床边。“‘还动哪，还动——别动啦!’小蛮和小马两个小年轻人，一个婊子有情，一个嫖客有意，本来对生命最佳的回应就是爱得很快乐，可他俩的肉欲之爱地发生在洗头房，属于卖淫嫖娼，这就涉嫌违纪犯法，另当别论了。”

五

关于学习写作，毕飞宇在《小说课》中讲道：“什么叫学习写作？说到底，就是学习阅读。你读明白了，你自然就写出来了。阅读的能力越强，写作的能力就越强。所以我说，阅读是需要才华的，阅读的才华就是写作的才华。人家的小说好在哪里你都看不出来，你自己反而能把小说写好，这个是说不通的。”在《小说课》中，毕飞宇留下了不少精辟之语，比如关于文学经典作品，他说曹雪芹的《红楼梦》：“说起史诗，先说《红楼梦》也许是比较明智的做法，它的权威性不可置疑。《红楼梦》的恢宏、壮阔与深邃几乎抵达了小说的极致，就小说的容量而言，它真的没法再大了。它是从大荒山无稽崖开始写起的，它的小说逻辑是空——色——空。”说蒲松龄的《促织》：“任何一种文学都有与之匹配的文化背景，也有它与之相对的文化诉求，《促织》的诉求是显性的，他在提醒君主，你的一喜一怒、一动一用，都会涉及天下。天下可以因为你而幸福，也可能因为你而倒霉，无论《促织》抵达怎样的文学高度，它只是‘劝谏’文化的一个部分，当然，是积极的部分。但有一点我们必须清楚，即便是到了蒲松龄的时代，我们的历史依然是轮回的历史，蒲松龄所做的工作依然是‘借古讽今’，拿明朝的人，说大清的事。”说鲁迅的《故乡》：“所谓的‘故乡’，它不可能是‘邮票大小的地方’，鲁迅会对‘邮票大小的地方’有兴趣么？不可能的。他着眼的是康有为所说的那个‘山河人民’。在鲁迅的笔下，《故乡》是一篇面向中华民族发言的小说，它必须是‘中国’，只能是‘中国’。这就不难理解《故乡》为什么会成为《呐喊》的一个部分。《故乡》是象征主义的，正如《呐喊》是象征主义的一样。”再如他说小说大家，比如说鲁迅：“作为小说家的鲁迅又有一个小小的偏好，或者说特点，那就是小切口。这是鲁迅小说的美学原则。鲁迅的小说可以当作‘史诗’去读，但鲁迅个人偏偏不喜欢‘史诗’。即使和茅（茅盾）、和巴（巴金）、和老（老舍）、和曹（曹雪芹）比较起来，鲁迅小说的切口也要小很多。说到这里，一切都简单了，小切口的小说必然在意一个东西，那就是它的延展性，也就是它的隐喻性，换句话说，鲁迅的小说必然会偏向于象征主义。”说海明威：“说海明威是作家里的第一硬汉，不是说这个作家的肌肉有多发达，也不是说这个作家的拳击有多厉害，说的就是他小说里的语风（语言风格），彪悍。不要被海明威的大肌肉和大胡子迷惑了，他是个大男人，但是，他可不是一个粗人。海明威细腻得很，非常细腻！不细腻是做不成小说家的。小说家要有大胸怀，但是，小说家的心必须仔细。没有足够的细腻，八辈子也做不成一个好的小说家。这也是由小说的性质决定了的。别指望能像张大千一样，呼啦呼啦，一个晚上就可以‘泼’出‘千山万水’来，没有的事！小说不是这样的东西。” 说汪曾祺：“通透是需要作家的心境的，同时也需要作家手上的功夫。汪曾祺有一个很大的本领，他描写的对象可以七荤八素、不干不净，但是，他能写得又干净又透明，好本领。” 毕飞宇对中外小说名家名作内化于心、外化于作，能写出好小说《推拿》自然就很顺理成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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