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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冬阳

来源：生活好品牌时间：2020年12月25日 06:58

原标题：追冬阳

追冬阳

□潘鸣

久阴乍晴，一轮暖阳破云而出，天地豁然清朗。

在窗台边品读张爱玲的散文集，手机突然响起，接起来，是建平打来的：难得这冬晴天，午后去喝茶晒太阳可好？我爽快应邀，然而，心中却为之一动。

建平兄小说写出活色生香，手风琴拉得百般风雅。生活原本风和日丽，却不料厄运无端劈头袭来。今年初，被确诊为白血病，接下来好一段时间几乎在医院安了家。他的夫人姚老师本来也是抱病柔弱之躯，抹过眼泪，毅然撑起顶梁柱，天天用轮椅推着夫君在医院和街巷间穿梭奔走，与病厄苦苦博弈。

起初，姚老师将病情真相瞒着建平兄。但搞文学的人是敏感非常的，某天他坐轮椅途经护士站，窥见电子显示屏上，自己赫然名列“危重”榜首，几项生命指数同飚风险值。回到病房，他握着姚老师的手说，“我都明白了，没啥，遇上了就扛，我有信心！”

我去医院探望，病床笼着隔离纱帐，他两臂和鼻孔边交织安插着输血输液输氧的橡胶管。姚老师哽咽着诉说他的遭罪：持续高烧、溃疡、重度贫血、失眠……一米八的大个似乎迅速地缩了水，人瘦得有些变形。

见到我们，他撑起身探出一只手使劲握了又握，眼中闪烁着炯炯光泽。然后兴奋交谈，话题始终不离文学和作协的诸多事务，叮嘱说，“今年重大主题多，扶贫攻坚、全面小康、抗疫复产，我这里一时使不上力，拜托你们多担当。”

我们咬着嘴唇一一承诺。床头柜上摊开一个小本子，上面趴着一些笔触艰难的字迹。建平微笑说，正构思一部中篇小说，精神好时就写上几笔。枕边还有一只袖珍音响，姚老师为他特备的，里面藏着贝多芬、柴可夫斯基，夜里帮他镇痛安眠。

正当朋友们为建平捏着一把汗时，病情稍缓的他毅然出院返家了。他说：“我要回归寻常日子，做正常人。病魔一时缠着不走，我也不急，就跟它慢慢厮磨吧。”

于是，家中书房的台灯重新亮起，尘封久日的茶具复又铺开，红茶绿茶的清香满室氲氤。客厅墙上新挂了相框，里面有姚老师青春芳华时主演歌剧《江姐》的剧照。还有一张，画面上夫妻正走过一片草坪，姚老师无骨一般斜依着伟岸的建平……

上苍最终是眷顾坦然面对不幸的达观者的。在一个朋友聚会的饭局上，建平居然携夫人双双出席。脸色好了许多，凹陷的双颊重新崛起，席间绕场以茶敬酒，谈笑风生，已然将病痛的折磨忘乎脑外。

午后，姚老师驾车载着建平兄来接我。跨上后座，一侧固定铺设着一床卧席，被褥杯盏之类俱全。姚老师笑称，这是我自创改造的“房车”，这些日子，常常拉着他外出郊游。

追着温煦的冬阳，我们来到一处僻静的农家庄园，在观景台露天摆出茶桌，随席而坐。我们一边沐着暖阳赏看风光，一边啜着茶水聊叙。放眼远眺，四围是走笔婉约的浅丘，中央拥着一片平畴，竹树村舍绰约其间。村子叫邓家湾，应该有一湾清流缭绕吧？细细寻觅，却并不见一些水痕波光。

话题就说到许多颇有来历的老地名，而今都漶漫了初原意象，徒有虚名了，感叹应该有精致的文字把那些曾经的美好铭记下来。于是便自然而然聊到文学。我正被张爱玲的文字迷着魂，绘声绘色推崇这位奇女子的典雅痴情和真诚率性。

建平兴致尤高，追溯他30多岁时进入创作高峰，上世纪90年代初期一鼓作气在《红岩》《现代作家》等刊物发了10多篇中短篇小说。又说起他即将启动的中篇创作，故事已构想成型，是颇有些传奇色彩的。

西坠的夕阳把我们笼在逆光里，时光倏然慢下来，给人一种梦幻感。

晚餐是几个简单的乡厨菜，建平心血来潮想小酌两口。找服务员打来两杯枸杞泡酒，自斟了浅半杯，其余都给了我。我迟疑地瞄一眼姚老师，她抿嘴一笑：“我没看见。”建平底气更足了，举杯与我一碰：走起！仰头咕噜一口。

晚饭后，余兴未尽，又去茶坊小坐。不曾想布设简陋的房间一隅竟架着一台钢琴。姚老师轻轻掀开蒙着微尘的罩子，背对我们坐下，一双手扬起来，像是玉兰展枝；接着张弛抑扬地摁下去，一串音符如清泉汩汩流淌出来：《牧羊曲》《山楂树之恋》《梁祝》……

建平侧过身，静静地看着爱人，眼神里蓄满了温情。我突然觉得枸杞酒的热乎劲上来了，内心如同有一团火苗在跳跃，情不自禁站起身，面向窗外的冬阳余辉，张开双臂，吟哦诗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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