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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跃长庆桥

来源：生活好品牌时间：2021年02月24日 07:32

原标题：飞跃长庆桥

人有时候很容易记住享过的福，却很容易忘掉吃过的苦。比如去过的好地方，吃过的好东西，往往记忆犹新，但受过的罪和栽了的坎却渐已模糊。不知这算不算好了伤疤忘了疼。银西高铁终于通车，从陇塬庆阳到秦川西安只要一个小时。庆阳老区结束了没有火车的历史，还直接跨入了高铁时代。回家可真方便了。然而琢磨半天，只记得早年极为不便，却想不起来那时到底要走多长时间。过往不堪回首，原来同样不堪记忆。

上大学时第一次走出家门，要到西安坐火车去河北念书。西安在家的东面，河北在东面的更东面。它们到底是什么样子，或者说城市是什么样子，我全然没有概念。火车当然也没见过，只是听说很长很长，跑起来比汽车平稳。

走出高原的兴奋之余，却是接二连三的麻烦。火车票总算托付不知在西安站上什么班的热心邻居帮忙买到了。愁事落地一个，但去西安二百六十公里的路，还是颇费周折。天还没亮就起来拾掇，行李检查了好几遍，学费已缝在内衣兜里，只要不是忘了穿，应该万无一失了。母亲站在碾场上用婆娑泪眼目送着我钻进了麻亮的夜色，仿佛是去要饭流浪一般。

到了集上左等右等不见走西安的班车，半天等来一辆还早就快要挤爆一般。后来实在不敢等了，只能挤上短途的去庆阳转车。人下了，车走了，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皮箱落在了车上。要命的是录取通知书还装在里面。同行的表哥辗转联系上司机，人家说“在呢，没丢”。赶紧打车追到很远的修理厂总算找了回来。狼狈极了，又觉万幸，快要念佛了。出师不利，似乎已预见了此行和成长绝对不会一帆风顺。经此教训，再也不敢马虎，至今我也很少丢三落四。

从陇入秦，还将去冀，激动之情溢于言表。九月的关陇，美极了。满山满洼，沟峁梁塬，处处青绿，凉风习习。望不尽陇塬的沟沟洼洼，走不完关中的百里秦川。拥挤的班车像老牛一样，呼哧呼哧地爬陡坡、穿隧道、过大桥。我忙着看大河，找石窟，望古塔，数工厂。上山像拉不开的弓，下坡似离了弦的箭，蹿下去爬上来，钻进去冒出来，在宁县长庆桥的深沟里颠得五脏错位惊心动魄。

走了几次后，才发觉这路是真难走。好歹是个省道，竟然如此不堪。油路很窄还坑洼，土路坑洼泥灰扬。一边山梁峭壁，一边深沟断崖，司机开得小心翼翼，人们坐得屏气凝神。长武、彬县一带还尽是拉煤的大卡车，排着长队走不动。但那时我还没有意识到，连错车的长鸣都觉得好听。几年后，陕西段的宽油路好了很多，但刚过省界一个陡然的急转弯进了甘肃，立马成了深坑大窖的土道石子路。这大概也是两省发展的缩影。

过了咸阳，人多了，道密了，桥高了，快天黑时被扔在了西安城西客运站。赶紧按邻居嘱咐找的坐公交，结果天黑尽了还没找到火车站的影子。邻居急得一个劲儿催，后来才知道坐反了方向。没顾上看长安城的夜景，倒吓出几身冷汗。赶车坐车倒车折腾一天，进了站，心总算到了肚子里。拿了车票，邻居安顿在他的宿舍住了一宿。第一次到西安就只看到一溜城墙，也不敢出去溜达，生怕找不回来了。

那几年，一票难求，昼夜长队，能如期到冀，多亏了邻居不嫌我烦。次日晨终于坐上了前往衡水的火车，出潼关，进中原，越太行，人挨人脚摞脚站了一天一夜，终于在凌晨四点多到了。算起来出门已经快三天了。站台颇为寒酸，四下就一句话“衡水老白干”。以后会不会白干，看来也难说。不过马上发现天已经亮了，果然比老家早。还有出奇得热，人们竟然穿着短袖，我们赶紧脱了外套。

来路漫漫，归路尤艰。回去只要能挤上车，大不了站得时间长点。可再转车回家，着实愁人。西安火车站人山人海，水泄不通。城墙根下，地洞路沿，到处是人。一圈套一圈的栏杆，一层裹一层的人流。头上顶着雨雪，脚下和着泥水，半天绕不到头。我从没见过那么多人，后来挤北京地铁，依然觉得还是西安火车站人多。地冻天寒，车少人多，黑车乱叫唤，坡陡沟又深。春节前后的关陇特爱下雪，是最烦人的雪。忘了哪年，路面深雪冰封，模糊了道路沟洼。挂着防滑链的班车在长庆桥的陡坡上一个劲地出溜打滑，吓个半死。事故频频的长庆桥不是桥，是个地方，像个倒挂的拖得老长的“人”字。

也忘了哪年，道路依旧冰场，提心吊胆地挤上“黑车”，只能蜷在过道里架的小木板上。磨蹭蜗爬到咸阳却不走了，没有防滑链，还严重超员，被扣了。批评教育，录像采访，一顿折腾，最后找来两辆宇通才勉强把一车人装下。一路上眼见几处翻车，断指残体……方才后怕极了，多亏咸阳交警及时救了小命。半夜才到庆阳，没能到家也深感幸运。

2008年那次印象极深，因为还保存着一张车票。到西安后，还是大雪封路，班车停运。转悠半天，只能转到宝鸡想办法，是一块五毛钱的学生票。车过杨凌，广野如砥，关中富庶，略窥一斑。那是我唯一一次到宝鸡，出站便是半山高的台阶。至今再没见过那样陡耸的车站，它应该也已变了模样。拖着行李在宝鸡街头溜达了半天，才坐上走平凉的车。只能一点儿点儿挪，近点儿算点儿。那是一趟开往银川的绿皮，哐哧哐哧，东倒西歪。我被挤在车厢连接处动弹不得，顶上混着铁锈的雪水滴答不停，棉服被浇废了。转弯时缝隙里能看到铁轨地面，冷风嗖嗖。

又忘了哪年和哪年，陕西段通了高速，甘肃段后来也通了，四五个小时就能到家。一桥飞架数座山头，数不清的桥墩跟山一样高，跟沟一样深。平了陇山坡，跃了长庆桥。以前数山头，如今看沟谷。老路被扔在沟底，落寞萧瑟，满脑子却尽是回忆。

梦里的故乡总是多年前一成不变的样子，不常回去的故乡却早已变了模样。十来年工夫，沧海变桑田。高铁进了陇塬，斜穿庆阳东麓，西达塞外江南，东抵燕赵京华，朝发夕至可也。这横空巨变，实实在在，不能不喜，是早该写点什么了！

□曹宝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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