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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尔克的一篇沉思录 | 生前未出版

来源：生活好品牌时间：2021年03月11日 12:00

原标题：里尔克的一篇沉思录 | 生前未出版

1.你看，我们正在最先的初始，

好像先于一切。

身后跟随一千零一个梦，

尚且一无所为。

2.我再想不出还有什么

比这更让人福乐：

知晓自己必定要做一个开篇者。

在一个长达几百年的

破折号后面

写下第一个字。

3. 我突然想到：就在写下这篇沉思录时：现在，我们依旧像远古先民，还是将人画在金色的底子上。这些人像立在某个不确定的底色前，有时金底，有时灰底。 他们有时在光亮中，但身后常有深不可测的黑暗。

4.这可以理解。为了对人加以辨识，必须将他们隔绝。但经过一段长期的阅历后，大可将对个体的观察重新安排到一种关系当中，用老练的目光伴随他们幅度更大的手势。

5.不妨拿一幅十四世纪的金底画和一幅意大利文艺复兴早期艺术大师的晚期群像作品做个比较。后者，画中人聚在一处，在翁布里亚透亮的空气里，熠熠闪烁的风景前，进行“santa conversazione”。金色画底将每个人隔绝起来，而风景则仿佛共有的心灵一般在他们身后闪耀，他们从中汲取他们的微笑和他们的爱。

（注： santa conversazione，意大利文，意为“神圣的交谈”，指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专门的一类绘画，兴于十五世纪，展现圣母马利亚怀抱圣婴耶稣和各圣人在一处的场景。画面中大自然作为背景出现始于十六世纪。）

6. 接着，再想想生活本身吧。想想看，人们拥有很多臃肿的手势和大得惊人的词语。他们哪怕只有片刻能像马可·巴塞蒂笔下美丽的圣者那样安详丰盈，你就会发现他们身后也有一片风景，是他们共有的。

7.有的时候，在你眼前，一个人会清晰地从自己的美好中默默显露出来。这是你永难忘怀的稀有节日。你从此爱上这个人。这意味着，你设法要用你温柔的双手将那个时辰所洞见到的此人的特质描摹出来。

8.艺术也在做同样的事情。艺术是更宽广、更慷慨的爱。它是上帝之爱，不能止步于个体，个体只是通向生活的门户。它必须穿过这扇门，不可懈怠。艺术为了实现自己，必须在人人合而为“一”处发生作用。当它将馈赠施于这个“一”，无尽的财富也降临在所有人身上。

9.我们也许能从戏剧舞台上看出艺术距离以上境界尚有多么遥远。艺术在舞台上所说的或者想说的正是它对生活的观察方式，它观察的不是处于理想宁静状态的个体，而是多人的动态与彼此的交往。而结果是，就像14世纪的画家所做的那样，艺术仅将人们相邻列置一处，听凭他们自己越过灰色或金色的背景相互交朋友去。

10.于是也就成了这个样子。借助言辞和动作，人们试图联系到彼此。他们的胳膊伸得几乎要脱臼，因为手势实在太短。他们无比吃力地相互投掷着音节，但心有余而力不足，都是接不到球的蹩脚球员。就这样，又是弯腰佝背又是满地寻找，时间就这样流逝了—和生活中一模一样。

11.只有在共同的时辰，在共同的风暴中，在彼此遇见的小屋里，他们才找到彼此。只有等到身后出现一个背景，他们才开始相互交流。他们必须能够以同一个故乡为证。就好比他们必须互相出示随身携带的文书，奉的是同一位老爷的旨意，盖着同样的印玺。

12.无论包围着你的是一盏灯的歌声还是风暴的声音，是夜的呼吸还是海的鼾声—在你身后，总守候着一种深沉的旋律，由千百种声音交织而成，你的独唱在其中只是偶尔占一席之地。要明白 自己应何时加入，这便是你保守寂寞的秘密：正如那真正的交际艺术：让自己从高高的言辞中落下来，汇入共同的旋律中。

13.身处前景的我们同样如此。渴望为我们祝福。我们的心愿在远方闪亮的背景里实现。内心的触动和意志都在彼处。历史事件于彼处上演，我们是它们暗沉的标题。我们于彼处联合，于彼处别离，慰藉与悲伤皆存于彼处。我们于彼处存在，而在前景中，我们来而复往。

14.否则，如果不是一种沉重的痛苦使人们变得同等安静，他们所听见的强大的背景之歌便会强弱不等。许多人再也听不见它。这些人好像是忘记了根的树木，以为枝叶发出的沙沙响是他们自己的力量与生命。许多人没有时间去听那旋律，他们容忍不了任何时辰围绕在身边。这些人是可怜的无家可归者，失却了此在的意义。他们敲击着白昼的琴键，一再发出一成不变的毫无希望的音声。

15.若想洞悉生命，我们必须思考两件事：

之一，万物和芬芳、情感和往昔、晨昏与渴望共同作用其中的那个大旋律，—

之二，补充和完善这曲大合唱的单个的声音。

一件艺术品，也就是：那更深一层生命的图像，不限于当今而永远适于任何时代的经验的图像，为了构建它，有必要将两种声音— 一种是特定时辰的声音，一种是这个时辰当中的一群人的声音—形成恰当的比例并达到均衡。

……

（注：本文摘自《里尔克全集（第十卷），大约作于1898年夏秋之际，里尔克生前未出版。）

里尔克全集(第十卷)：文章、书讯、沉思录、读书笔记（1893-1905）》

[奥] 莱纳·马利亚·里尔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