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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亲叫阿狗

来源：生活好品牌时间：2021年08月14日 22:24

原标题：我的父亲叫阿狗

文 / 吴冷

那一年冬月，爷爷四十岁，突得了伤寒出世。裹了脚的奶奶正怀着父亲，家里的四个小孩,大的十二岁、小的才四岁。奶奶随时要临产，把两头仅百把斤的猪宰杀了，请众人当天把爷爷抬到田铺阮后背山上埋了。

半个月后，父亲降生了。

失去了做蔑匠手艺的爷爷这个顶梁柱，家里没有一个壮年劳动力，由中产阶级一下子变成了全天下最穷的人家。因为没有奶水，父亲一出生只得吃薯粉糊，偶尔弄点米糊增加营养，父亲从小因为饥一餐饱一餐而体弱多病，三个月时，一场大病，嘴里喂水，屁股就拉水，“剃头顺”说，这孩子没得救了。谁知，第二天又好了。为了子女好长大，奶奶给三个儿子都取了一个贱名：大伯叫阿猴，二伯叫阿猫，父亲叫阿狗！

因为家里穷，父亲只进了两年旧式学堂，如今大字不识。但他从小聪明，心灵手活。十几岁用木头做成犁耙，说给狗用，可来耕地。成年后，他真的无师自通，看在眼里的农具就会做出来，特别是犁、耙等。他制作的农具使用好多年都不会坏，方圆几十里都请父亲做木工活，从而得名“木匠阿狗”。

父亲结婚后，就分家另立门户了，没几年，奶奶也出世了。

那时，靠山吃山。因我家祖辈是外迁户，地少人多，每个人口分不到三分瘦田，为了养活一大家，父亲想方设法开垦荒地，多种粮食多养猪。村子对面阳弯荒坡硬是被父亲开垦成一大片耕地，宽窄不一，种上红薯一年要挖几千斤。

父亲除了耕田作地，只要能挣钱的活，什么都干。冬天别人一般不挖鱼池，他把活揽下来，在冰冷的水中一挖就是一个月。雨天，他就去帮别人磨剪刀、修门补柜。三伏天，到大山上帮别人砍树，没有一刻闲功夫。平时，还到处承揽“倒平顶”的苦累活，大热天，去工地肩挑背驮水泥包，他们早上四点钟起来，母亲开始做饭，父亲便一家家去喊一起去干活的人赶快弄早餐吃，免得耽误了时间，吃过早餐，一起徒步去二三十里开外的地方干活，晚上收了工再徒步回家。

记忆中，父母每日起早贪黑，劳作不止，从来都是收工最晚的，共一个堂屋的二伯家吃过晚饭，我们几兄弟还坐在门槛上，等着母亲回来烧火做饭。

父母从来没有半日闲，也不会让我们闲着，放假了，安排我们或砍柴，或放牛，或去田边地圹扯草。父亲要求田边地圹不见一根草，这往往引起我们“抗议”，怪父亲喜欢没事“生事”。

我记事起，父亲荷包里重来不放半分钱，做工回来工钱都如数交给母亲，唯一的消费是买一包最低价的香烟。父亲烟瘾大，得了肺气肿，医生说不能负重，我想给他买辆三轮车，他怎么也不肯，说还不知道能活几年，以后就没有人骑了，他是从不花一分余文钱的，常常教导我们兄弟几个要节约，我也常笑言，都像您这样，超市要关门，工厂要关闭，大家也没有地方打工了，父亲不语！

父亲是一个不认输的人，他的日子一直是在“奔”！年岁大了，还租了别人的田来种，一亩田要交一担谷，山村耕作全靠人力，他养了一头水牛，每日精心伺候，这是他的宝贝伙伴，别人驯服不了，只有他牵着牛便乖乖跟着走。如今，有六十八岁了，还种了好几亩别人的田地，牛婆下了牛崽，待稍长大就卖了，牛婆一直舍不得卖，猪也一直每年要养好几头。

受尽了苦的父亲没有文化，但他深知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道理，他把自己大半辈子的劳苦当成我们的教科书，鼓励我们好好读书。小时候，父亲晚上帮母亲剁着一大堆的猪草，总是搞得很晚，此时，这就是父亲闲下来的时候，他喜欢跟我们讲他肚子里为数不多的几个“钱财如粪土，仁义值千金”的故事。

在那个需要交学费而总是拖欠学费的年代里，老师也无奈，经常让他们停课回家去向父母要学费，有的同学因交不起学费就辍学了。父亲没有让我们迟交过学费，哪怕是借，也要及时交给学校。每年过年，家里虽养猪多，但从来不宰过年猪，得留到年后开学时拿来卖钱，好交学费，即是大年初一，也没有敞开肚皮吃顿肉，母亲还得省肉待客。

九十年代初我初中毕业，中考成绩离一中差十几分，看到父母这般辛劳，我也不想上学了，一心想去学木匠，替家里减轻点负担。父亲背着我，悄悄地求老师给了我复读的机会，真不知道不善言辞的父亲是如何说通了老师。那天，他告诉我可以复读的消息时，眼睛充满了慈爱和希望，而我不忍再冤枉白花了父亲的辛劳，父亲却反复给说我读书可以改变命运的道理。那一刻，父亲的话语深深触动了我。之后，在父亲的期望和关爱下，我奋力追击，中考考了班上第一名，被省重点高中录取。接到录取通知书那天，父亲高兴得像一个小孩，大大方方地请人放了两场电影。

那年，我读高二的时候，父亲专门坐车到咸宁鄂高给我送生活费。在温泉岔路口下车后，走六里多路来到学校。二节课下课时，我站在走廊里，远远地，突然看到父亲孤单地站在楼下，东张西望，为了找我而茫然失措，他背着一个破旧的布包，穿着一件掉了一粒扣子的黄色老军装，脚上穿着磨光了底的解放鞋，此时，我却挪不开脚步去迎上去。父母来到学校，其他同学都是欢天喜地惊喜地扑上去，接过父母送来的肉汤、水果等，会拉着父母的手一起去寝室。而我担心同学们笑话父亲土气，却选择了回避，先绕道去上厕所，任由父亲一个人站在那来来回地张望，父亲眼神里充满了焦急与渴望。直到上课铃响，同学们都进了教室，我才又绕道去另一边，远远地小声喊了父亲。父亲看到我喜出望外，紧锁的双眉张开了，他远远地跟着我去了寝室。一路上看到三三两两的父母或坐着小车、或骑着自行车送完了东西后往外走。到了寝室，父亲把布包里的花生、杨桃拿出来给我吃，一个劲说地说，让我别考虑钱的问题，每天要吃饱肚子，该买的复习资料一定要买。我沉默了，眼泪忽然流了下来。

就是这位朴实、善良、无我的父亲一直勤劳地支撑着我读书，直到大学毕业。

父亲言语不多，不把喜怒哀乐放在脸上。工作后，我每次回家，第一时间总看不到他，他总是要到天黑才回来，有时我们吃过饭后，父亲才回来，即是见面，更多的也是眼神交流。当我们要走时，也往往看不到他的人，他老早出门做工去了。也许，在父亲眼里，我们已经长大了，他该放下心了，但父亲却是个永远不会停歇的人。为此，母亲常常抱怨父亲名字取坏了。

前不久，父亲又中暑了，发昏、呕吐。父亲是大热天跟别人捡屋漏而中暑了。上半年雨水多，农村好多旧瓦屋容易漏雨，日滴夜漏，会烂了房梁，时间长了会倒塌。天一晴，就不少人来请父亲捡漏，在高高的屋顶上顶着大太阳作业，父亲为了抢时间，他不上厕所，半天不喝水，在屋顶，一干就是半天。刚住了两天院，待病情稍稳定后，就闹着要出院，准备接受另一户人家的捡漏，被我们合力劝下来了，后在医院住院十来天后才康复出院。

父亲没文化，但脑子很灵，记忆力特别好，前些年学会了唱“山歌”，这应该是他辛苦劳作之余唯一的一点娱乐，并且乐此不疲。除了要好的几个同年“老庚”，每天聚在一起聊天谈笑外，剩下的朋友也就是“歌友”，每年还相互来往请客。

前几年，我在杭瑞高速工作。高速从家门口过，父亲策划了“行人不准上高速”为主题的“唱响山歌，走进农村”交通安全宣传活动，父亲和他的“歌友”主创了一首按《茶花落叶》调子唱的“山歌”，从正月唱到腊月，十二段，每段七字五句，结合农村各月不同的时节，结合高速公路交通法规，规劝老百姓讲安全、守交规。我真不知道大字不识的父亲是怎么用书面语言编创这么长的歌词，并登台演唱出来的，登台前，我看到他们蹲在地上，“歌友”念一句他记一句，这样慢慢记词。专场活动时录制了光盘，免费发给老百姓观看，大家一有空就放来欣赏。后来，通山电视台《乡村文艺》还播了一个半月，每日三次，那段时间成了家乡老百姓的必看节目，一时火爆周边乡村，单位内部网站也在头版头条发布了消息。

父亲的故事，讲不完！

父亲是一本书，常读常新！

父亲是一座山，令人仰望！

父亲是一首歌，越听越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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