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振振教授答疑信箱（524）

钟振振博士 1950年生，南京人。现任南京师范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古文献整理研究所所长，清华大学特聘教授。兼任国家留学基金委“外国学者中华文化研究奖学金”指导教授，中国韵文学会荣誉会长（原会长），全球汉诗总会副会长，中华诗词学会顾问，中央电视台“诗词大会”总顾问、《小楼听雨》诗词平台顾问、国家图书馆文津讲坛特聘教授等。曾应邀在美国耶鲁、斯坦福等海外三十多所名校讲学。

钟振振教授答疑信箱（524）

关于秋瑾《鹧鸪天》词之用韵问题（9）

鹧鸪天

秋 瑾

祖国沉沦感不禁，闲来海外觅知音。金瓯已缺总须补，为国牺牲敢惜身。〇嗟险阻，叹飘零。关山万里作雄行。休言女子非英物，夜夜龙泉壁上鸣。

前些天，在某个诗词学习的微信群里讨论诗词格律问题，有位词友说，不理解为什么古人填词也有押错了韵，不符合格律的，并贴上了秋瑾的这首《鹧鸪天》作为例证。

我想，他一定是以清·戈载《词林正韵》为标准，来评判古人填词押韵是否正确的。《词林正韵》里，“禁”“音”“身”等现代汉语普通话中韵母为前鼻音“en”“in”（还包括“un”）的字，被收在第六部或第十三部；而“零”“行”“鸣”等现代汉语普通话中韵母为后鼻音“eng”“ing”的字，被收在第十一部。持此以观秋瑾这首词的用韵，是属第六部、第十一部、第十三部等三韵混押，似乎真的“押错了韵”，“出律”了。

问题在于，《词林正韵》的分部，与古人填词押韵的实际情况不尽相符。就此具体案例而言，秋瑾词押韵并没有错，因为有词以来，从唐五代开始，词人就这样押了。

不信？咱们通过“大数据”来证明这一点。

从第516期至第522期的“答疑”，我已列举了唐五代时期的用例56条。从第523期起，列举两宋时期的用例。由于用例实在太多，无烦遍引，故只引大家、名家之作，兼及存世词篇较多的词人之作：

（8）杜安世《玉阑干》

珠帘怕卷春残景。小雨牡丹零欲尽。庭轩悄悄燕高空，风飘絮、绿苔侵径。〇欲将幽恨传愁信。想后期、无个凭定。几回独睡不思量，还悠悠、梦里寻趁。

按，景、径、定，《词林正韵》在第十一部。尽、信、趁，《词林正韵》在第六部。

（9）又《惜春令》

今夕重阳秋意深。篱边散、嫩菊开金。万里霜天林叶坠，萧索动离心。〇臂上茱萸新。似旧年、堪赏光阴。百盏香醑且酬身。牛山会难寻。

按，深、金、心、阴、寻，《词林正韵》在第十三部。新、身，《词林正韵》在第六部。

（10）又《端正好》

每逢春来长如病。玉容瘦、薄妆相称。双欢未经成孤令。奈厚约、全无定。〇众禽啾唧声愁听。相思事、多少春恨。孤眠帐外银缸耿。透一点、炉烟暝。

按，病、称、令、定、听、耿、暝，《词林正韵》在第十一部。恨，《词林正韵》在第六部。

（11）又《浪淘沙》

后约无凭。往事堪惊。秋蛩永夜绕床鸣。展转寻思求好梦，还又难成。〇愁思若浮云。消尽重生。佳人何处独盈盈。可惜一天无用月，照空为谁明。

按，凭、惊、鸣、成、生、盈、明，《词林正韵》在第十一部。云，《词林正韵》在第六部。

（12）又《更漏子》

庭远途程。算万山千水，路入神京。暖日春郊，绿柳红杏，香径舞燕流莺。客馆悄悄闲庭，堪惹旧恨深。有多少驱驱，蓦岭涉水，枉费身心。〇思想厚利高名。谩惹得忧烦，枉度浮生。幸有青松，白云深洞，清闲且乐升平。长是宦游羁思，别离泪满襟。望江乡踪迹，旧游题书，尚自分明。

按，程、京、莺、名、生、平、明，《词林正韵》在第十一部。深、心、襟，《词林正韵》在第十三部。

（13）又《渔家傲》

每到春来长如病。玉容瘦与薄妆称。不惯被人抛掷囗。思当本。奈向后期全无定。〇早是厌厌愁欲凝。花间众禽愁难听。天赋多情翻成恨。有谁问。画屏一点炉烟暝。

按，病、称、定、凝、听、暝，《词林正韵》在第十一部。本、恨、问，《词林正韵》在第六部。

（14）张伯端《西江月》

二八谁家姹女，九三何处郎君。自称木液与金精。遇土却成三姓。〇更假丁公锻炼，夫妻始结欢情。河车不敢暂留停。运入昆仑峰顶。

按，君，《词林正韵》在第六部。精、姓、情、顶，《词林正韵》在第十一部。

（15）晏几道《玉楼春》

离鸾照罢尘生镜。几点吴霜侵绿鬓。琵琶弦上语无凭。豆蔻梢头春有信。〇相思拚损朱颜尽。天若多情终欲问。雪窗休记夜来寒，桂酒已消人去恨。

按，镜、凭，《词林正韵》在第十一部。鬓、信、尽、问、恨，《词林正韵》在第六部。

（16）又《玉楼春》

芳年正是香英嫩。天与娇波长入鬓。蕊珠宫里旧承恩，夜拂银屏朝把镜。〇云情去住终难信。花意有无休更问。醉中同尽一杯欢，归后各成孤枕恨。

按，嫩、鬓、信、问、恨，《词林正韵》在第六部。镜，《词林正韵》在第十一部。

（未完待续）

作者/钟振振 编辑/冯 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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