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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租妈妈|三明治

来源:生活好品牌 时间:2021年03月13日 15:46

原标题:合租妈妈|三明治

浩原是三明治写作学院教授文学精读与写作的老师。上课时,他会和孩子们一起阅读莫言、北岛、罗尔德·达尔等作家的作品,写声音、黄昏、城市的街道……同时他也是一位写作者。这个月,浩原的一篇非虚构作品《合租妈妈》获得了由香港青年文学协会主办的第四十七届青年文学奖二等奖。三明治获青年文学奖协会授权,发布浩原这篇作品。

文|浩原

阿姨很早就起来了,我能听到她推开房门的声音,门边的地垫被拖远,像一层砂砾,发出粗粝而柔软的响动。我想象着阿姨揉揉眼睛,也揉开黏在脸颊上的头发,走进卫生间里,开始洗漱。她不想要把我们吵醒,动静都很小心。我躺在床上,接着就听到她打开厨房的门,又关上。关门的时候,她也不愿让门把手发出金属笨重的咬合声。她开始做早饭了。那会儿可能清晨七点多,世界灰蓝色,光线丝丝缕缕。

她做早餐,不止一份,时常连我们的也做了。一个月前,在昏暗的客厅里,出现一个人影,穿着黑衣服,看不清脸。我朝人影点头,轻声说了句“你好”。第二天,客厅的门吐进来大大小小的封箱,原来那人影是新的住客,搬进了许久没有人住的一号房。他是一个东北男孩,高高壮壮,戴一副温和的眼镜,卷卷的刘海快要遮住眼睛。他搬进来那晚,三号房的女孩买了一些木瓜,我们洗好,放在客厅的白色桌子上,大家坐着一起吃,一起说话。男孩倚着门站着,与我们轻声交谈。他说自己是做游戏美工的,大学毕业之后就一直在北京工作,我问他为什么来上海呢?他说,是想要换个地方。

不知不觉,我们便开始朝彼此诉说过往,像一群来到一个屋檐下躲雨的青春鸟,无意却又真实地相逢。他说有好些从前的同伴们都离开了,有的回家,有的改行。我便说,在大城市确实很难找到“联结”。他对此有所体悟,但却与我看法不同,他说要是真的找到“联结”了,也挺麻烦的。我想想,确实也是。真的找到了,我们又要凭着什么在这里扎根呢。

男孩来了之后,合租的小屋便满员了,一号房是他,二号房是我和星草,三号房是女孩。星草睡觉很沉,大多数的声响都吵不动他,只有他的手机闹钟。那闹钟亲切,每天早上,都是一个很好听的女人的声音,跟他说:“早上好,现在是早上八点十分。”我就翻过身叫他:“大姐又喊你起床了。”他站起身来,迷迷糊糊走到桌边把“大姐”关掉。阿姨来了之后,我们早上起床,打开门,门口的地上都放着一个盘子,里面盛着包子、饺子,或者是韭菜盒子。北方的饮食。门边的盘子,很像宠物的餐具。我和星草,变成了两条只需要张嘴就能活的小狗。星草腼腆地向阿姨道谢,关上门,我俩便毫不掩饰捡到便宜的快乐,迅速地将这些面食的皮囊咬开,吞咽饱满的馅。

这位阿姨就是一号房男孩的妈妈,她是五一的时候来的。透过她麦色的肌肤,精瘦的身材,仿佛能看到她年轻时吃过的苦头。我们都以为,她过完五一就会回去,但她住了下来。她开始收拾屋子,开始在厨房和面做饭,开始照顾我们。二十多岁的我还没有和过面粉。星草比我积极多了,他下了班,看到阿姨在厨房,就走过去帮忙。阿姨摆出熟手的架势,眼睛微抬,就能看出旁人揉捏的破绽,她的手劲儿轻而有力,对比之下,星草总是显得笨手笨脚一些。我坐在房间里,从不上前插手。窄小的空间容不下更多人了。我有时候听到他们欢呼的声音,也有些时候,听到阿姨斥责星草:“哎呀,你洗个菜菜都洗没了……”阿姨做完饭,就叫上我们两个一起吃。东北男孩要晚上才下班,吃不上母亲做的热饭。不过,他的饭菜阿姨已经给他留好了,分装在小碗中,放进电饭煲里,盖上盖。

星草和阿姨很合拍,慢慢地,他们两个就常在一块儿研究美食,一起做饭。做完,他们还要讲究摆盘。摆好之后,他们就开始拍照。他们都爱上了拍短视频,尤其是阿姨,她拍完之后,还要细细地选择背景音乐。为了仪式感,星草甚至买了一套茶具。偶尔,我打开卧室门,就能看到他们煮了茶水,旁边放着加湿器,水雾喷出来,烟雾缭绕,桌上的蓝牙音箱放出古琴的声音,他们对着茶具认真地按着快门……某天家里只剩下我和阿姨,她忍不住走过来看我做菜,教我在汤里放两个番茄,“提味儿。”她用标准的东北普通话说。我只好照做。看到我最后的成果,她说,“还真行。”厨房的角落里放着一桶辣椒油,那是家里人寄给我的,比一桶油漆小不到哪里去,我把里面的肉粒挑出来吃完,就远离了它。阿姨发现了,把它拿出来,用它拌了一碗凉菜,很好吃。

很快,阿姨在上海找到了她的生活,交到了新朋友。朋友带她去健身房里游泳,带她去公园踢毽子。她也像是一只青春鸟,从东北飞来了上海。她给我们看自己在外面和新朋友们拍的照片,大家围成一个圈,摆出踢毽子的姿势,再一起朝着镜头笑。阿姨笑得没了眼睛。她的儿子,东北男孩,却很少像我们这样和阿姨聊天。他只是走过我们身边,一言不发,关上房门。男孩不在的时候,阿姨对我和星草说,“真希望他能像你们两个这样开朗。”

后来有整整一个星期,阿姨不见了,她像是离开了。我们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也不便问。我暗自松了一口气,阿姨在的每一天,都好热闹。星草也总有力气和她交流美食,交流旅游。他们的声响会让我有一丝压力。我想自己待着,进而希望整个房子都是安静的。但想到阿姨走了,我又觉得不是滋味。

两三天之后,阿姨回来了。

客厅桌边,一根白色凳子,阿姨坐在上面。不同于往日,阿姨今天化了妆,能看到她脸上擦过粉,肤色浅了一层。不光如此,她还画了眼线,涂了口红。她脚边放着这次短暂出走的行李,一个背包,一个大拎包,都堆在那里,还没来得及收拾。她没有掩饰失落的表情,用纸巾擦着脸上的汗水和粉底。阿姨开口说:“我原先想,家政那活儿,他们能干,我怎么就不能干了。”阿姨的话,让我回忆起来每次来家里打扫卫生的清洁员。阿姨很喜欢和她聊天。

接着阿姨说:“结果呢,人家一听我这个口音,说我外地来的,又问我要健康证,还要什么疫情期间的检查证明……我上哪儿去给他搞这些。”阿姨还是去办了证明,可即便如此,她依然吃了闭门羹。阿姨口气轻蔑地说:“他们看我化着妆,就觉得我是来勾引老头儿的,让我去别的地方看看。”说到这里,她不得不用低低的声音咒骂。

最后,阿姨说,她打算走了。原先,她看到新闻里说东北的疫情逐渐严重了,想找个工作留下来,现在工作是找不到了,再继续待下去,儿子也不开心了。“老妈和儿子住一起总是不方便……”阿姨说。

“他说不方便了吗?”我追问。

“谁跟自己爸妈住久了能舒服啊。”阿姨很明白似的。

我几乎不和父母联络,有了微信之后,我们只需要用朋友圈来确认彼此的存在。星草的妈妈倒是时不时会给他打视频电话。最近的一次视频电话里,他的妈妈斥责他,怎么把工作丢了,还说这样街坊邻居怎么看他们家。挂了电话,星草在我旁边哭了。我们会轮流去狭小的阳台上透气,那里一次只能站一个人。失业的时间越长,星草越焦虑。有一次半夜,他突然焦虑得呼吸不过来,我替他叫了救护车,结果自然是没事。折腾了一整夜,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五点了。我们站在医院门口,他哭笑不得的跟我说:“要是早知道叫救护车要钱,就不叫了……”我笑他傻。天空下起急雨,但我们聊着天,仿佛心中的害怕不存在。

阿姨离开之前,给我和星草做了一顿饭。她拿出一瓶“金门高粱”,问我们,“喝两杯不?”我可以喝,星草也勉强接过了杯子。酒的辣气和热气很快浮到脑门上来,把眼角都熏开了。阿姨说,“谢谢你俩啊。”接着又说,“以后结婚娶媳妇,要跟阿姨说啊。”听到阿姨说这句话,我心里一下子静止了,我看向星草,他乖巧地吃着菜。在那一刻,我的脑子里突然冒出了婚礼的画面,我们穿着红色大褂,跪在阿姨面前,朝她敬酒。我不再需要父母,有这样一位阿姨就好了。阿姨不知道我和星草的关系,她只是单纯地把我们当成朋友。第一次看到我们两个从同一个房间出来时,阿姨问我们:“你们是哥俩吗?”我说不是,我又问她:“我们长得像吗?”阿姨说:“挺像的。”我说:“我们是朋友。”

我们当然不只是朋友,但这是无法告诉阿姨的。

阿姨走了之后,三号房的女孩也搬走了。女孩在的时候,阿姨还老是牵线搭桥,对她说我和星草都是合适的伴侣人选,我们也不在意,就顺着阿姨的玩笑开下去,女孩也只是跟着我们一起笑。但女孩曾跟我说过,她是为了一个人才来到上海的,我问她:“那现在这个人呢?”“没联系啦。”她说。说这些话的时候,她靠在厨房的墻壁上啃一只水果,眼睛里没有悲伤。女孩走的时候,我和星草拥抱了她,像拥抱一个毕业的学姐。而阿姨走的时候,我们都不在家,我们回来,阿姨就已经走了。家里没有了她的声音。

又过了一个多月,东北男孩问我们有没有空,他说他的生日到了,让我们晚上一起过生日。我们说好啊。我和星草都忙,到了晚上,才急匆匆地跑进商场里选礼物。到家已快八点,客厅的桌上好好地放着一个蛋糕。我们敲了敲一号门,男孩出来了,他说,“快点儿,别磨蹭了,我从七点就开始等你们了。”我们连忙准备,先是把客厅的灯关了,接着插上蜡烛,然后用手机放起音乐,先是中文版的《生日快乐》,接着又是英文版的,然后儿童的,成人的……我戳了戳星草,提醒他给男孩的妈妈拍个视频发过去。吃蛋糕的时候,我问星草,阿姨回消息了吗,他说回了。星草把手机拿出来,阿姨发了两段语音过来。我说点开听听,星草把音量调大。

阿姨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她几乎是痛哭着,泣不成声地说:“谢谢你们啊……谢谢你们给他过生日,他已经好几年没有过过生日了,实在是太谢谢你们了啊……”她的哭声一直在持续。

男孩“啧”了一声,说:“唉,烦死了这样……”

他的手在自己眼前挥着,想要挥走这突如其来的哀愁。

他用妈妈留下来的高粱酒泡了蓝莓,可是瓶口太浅,蓝莓怎么也倒不出来。我们都很想吃到一颗蓝莓。

后来,我总算是吃到了一颗。咬开来,全是酒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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